临界咨询联合创始人，上海外国语大学特聘杰出教授、博导，美国与太平洋地区研究所所长，布鲁金斯学会前资深研究员，德国博思学院院士黄靖教授，于2023年11月对中美旧金山峰会的意义与影响进行了深入的分析和预判。

11月15日，习近平主席与拜登总统在旧金山举行峰会。这表明中美双方都有稳定双边关系的强烈需求；而且，中美两国应该、也是能够合作的。尽管中美关系不会因为此次峰会产生实质性的改变，但两国元首的会晤对两国关系今后的发展及其影响却有着重大的意义。

首先，必须看到拜登政府之所以能够在今年六月以后积极争取稳定中美关系，是因为在今年上半年，拜登政府对内与共和党在债务上限问题上达成妥协，基本稳定了取得了国内政局；对外则与盟友们在对华政策上达成了大致相同的立场。众所周知，拜登在刚上台时提出对华的“竞争、合作、对抗”的3C政策（Competition、Cooperation、Confrontation），在经济上则推动中美“脱钩”。而其欧洲盟友则坚持与中国的“两不”——“不对抗、不脱钩”——政策底线。在今年初的七国峰会和北约峰会后，美国明显修正了其3C的对华政策，拜登、布林肯和苏利文都多次强调美国不与中国搞对抗，耶伦和雷蒙多也多次强调中美经济脱钩“将是灾难性的”。同时，美国采纳了欧洲将中国定性为“系统性对手”（systemic rivalry）的立场，在经济上则与欧洲一道强调“去风险”(de-risk)。在内外皆获得相对稳定的局面下，拜登急于抓住2024年大选前的这个“窗口”期，营造出一个中美关系稳定的局面，为即将来临的总统大选创造有利势态。而中国正在努力走出经济低迷期，各种新政策频出，这就需要稳定中美关系，进而营造稳定的周边环境，为吸引外资投入创造有利条件。

然而，拜登政府毕竟已经进入处于下行通道。对内，拜登将勉励极其艰难的总统大选，这使得已经跛脚的拜登政府的政治操作空间更加狭小；对外，美国在俄乌和巴以两场冲突中都陷入了道德和资源的双重陷阱，软实力和硬实力都在持续耗损，捉襟见肘。在美国与西方世界深陷战乱泥潭之时，全球南方的立场与政策与美国及其盟友大相径庭，凸显了全球南方国家力量和影响的不断提升。刚刚在中国举办的第三届一带一路峰会，是全球南方的一次以和平和发展为主旨的大聚会。在这样的局面下，习近平前往旧金山与拜登会晤，再次明确地向全世界宣示了中国“不搞对抗，寻求合作”的鲜明立场。这对当下动荡的世界而言，无疑具有重大的正面意义。

其次，这次峰会勾画出中美合作领域的框架。这个框架主要包括中美在五个方面的合作。一是维护全球金融稳定。自疫情以来，美国政府无节制地“量化宽松”大肆印钱；但为了压制通胀又持续加息，导致美国债务和利息双双急剧上升；而美元武器化和制裁的滥觞则加剧了美元信用的下降。这些因素使得美国以至全球金融风险大增。为了确保全球金融稳定，最大贸易国中国和最大经济体美国必须再次同船共渡。耶伦的访华和她与何立峰的会谈都“极具建设性并富有成效”，原因就在于此。

二是气候治理上的合作。气候问题关系到包括中美两国在内的整个人类社会的共同利益，因而也日益成为中美两国争取国际事务中的道德制高点、显示全球领导力的焦点所在。美国气候特使克里强调气候问题不是中美双边问题而是普世问题，显然也是在向注重气候变迁的欧洲盟友显示美国在这方面的“领导“地位。

三是人工智能（AI）的合作。目前全球只有中美两国有资源、信心和能力对AI进行全方位、全领域的研究、开发、和运用。AI对人类社会和生活的覆盖广度和渗透的深度都是前所未有的，因而具有超强爆发力，一旦失控，或将给人类带来毁灭性的灾难。正是因为意识到这一点，中美两国必须在AI研发管控上合作，毕竟双方都不能保证在所有的AI领域保持领先的压制地位。如果中美两个深度融入世界经济的国家在AI研究上各行其是，各搞一套，那不但将导致中美之间形成两套技术，两套标准，而且不均衡的发展必然会加剧矛盾和失控的风险，最终导致不可控的灾难性后果。其实，中美在AI上合作与当年美苏进行核军控相似，中美在AI上合作的首要目标就是要通过交流沟通，协调管控两国的AI研发和运用相向而行，达成大致一致的立场和政策。当然，中美AI合作也有利于保持中美两国在AI研发和运用上的全面优势。

四是反毒品合作。毒品与病毒一样是全人类的问题，如果毒品在美国泛滥失控，必将祸及包括中国在内的其他国家。合作禁毒符合双方共同利益。

五是在要加强教育、科研和人文交流。

第三，除了共同合作的框架确定之外，这次峰会明确了各自的“红线”，确定了“不做清单“（no-do list）。中国的红线为台湾、中国的政治制度和可持续发展。同时，中方也明确表示“必须统一，必然统一”台湾，但，中国“无意取代美国”。而且，中国在俄乌和巴以冲突中的立场是“停战促和”，绝不给任何一方“递刀子”。

双方共同坚持的“不做”就是不发生军事冲突。为此，双方在军事交流上取得实质性进展，包括建立军事热线；加强双方战区之间的沟通和协调，共同加强危机管控——如果允许战区做实质性的对外军事交流，那将是中方为对应美方的决策构架而作出的一个重大的制度性突破。

显然，已经跛脚的拜登政府不可能完全落实两国元首在这次峰会上达成的合作协议。随着大选的到来，中美合作的意愿将更难落实。然而，中美在上述五个领域的合作是中美的共同利益所在，即便是因2024年白宫易主而导致合作停顿，新的美国元首也不至于愚蠢到在这五个方面与中国“对抗”而自残。而且，美国强大的相关利益团体也不会允许他这样做。

从长远看，这次中美峰会不仅具有重大的象征性意义，而且也有实质性收获，为今后中美能够、而且应该合作的领域勾画出了难以改变的内容框架。这不仅对中美双边关系有积极意义，也对中美两国各自的发展和稳定具有重大的积极影响。毕竟，一个稳定的美国总体有利于中国的持续发展；而一个混乱、高度不确定以至无序下滑的美国必将给包括中国在内的世界带来伤害甚至是灾难。同理，对于美国而言，一个稳定发展的中国也总体有利于美国，反之则会给包括美国在内的世界带来巨大的负面冲击。毕竟，不论是美国要与中国“和平竞争”或是中国要与美国“和平相处”，两个大国自身的稳定和发展都是不可或缺的先决条件。